□戴白夜
“日本投降”的消息像平地一声惊雷,把“大后方”百姓积压在心中八年的惨痛、愤怒、仇恨的情感引爆,似火山迸发、水坝崩塌、江河奔泻,山城重庆彻夜狂欢、沸腾了!
1945年8月9日,母亲和我住在老家璧山乡下,下午四五点钟,同院的农民从县城赶场回来,一进院坝就高声喊:“日本投降啦,日本投降啦!晚上县城游行呦!”母亲高兴地喊我:“快换衣服,进城去!”老家离县城有十四、五里路。我随着母亲爬山过岗,向县城急走,一些记忆的碎片,在我年少的脑海里跳跃、“闪回”……
1935年7月我出生在临近重庆的璧山乡下,父亲在重庆一家报馆工作,我家就住在市区。我的童年是在充满抗战硝烟、惊恐不安的“跑警报”和城乡奔波的辛苦中度过的。为躲避日寇飞机日趋一日的狂轰滥炸,父亲让母亲带着我回到乡下老家暂住,待时局稍微缓和,我们一家又在重庆“相对如梦寐”地团聚。我是在动荡不安的岁月里启蒙读书,除了“人、手、口、马、牛、羊”之外,记得还有“轰!轰!轰!敌机来轰炸;火!火!火!着火了……”、“阎海文,真勇猛,驾着飞机上天空……”老师也教我们唱“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”一类抗日歌曲。我曾听大人们讲过“大隧道”的惨案,也随母亲到屋后竹林里躲避敌机,还不止一次目睹了我空军飞机与日寇飞机在空中格斗的情景,与小伙伴一起拍手欢呼过“看,‘乌棒机’来了,‘乌棒机’来了!”(“乌棒机”是当时人们对苏联空军飞机的俗称。这些惨烈的空战记忆,成为一直缠绕我多年的梦魇,每每惊醒。1957年我还写了一首诗《在库里申科墓前》发表在11月1日的《四川日报》上,这当然是后话)。我也曾随父亲参加过一些集会,如欢送他们的热血友人参加远征军去缅甸作战的壮行酒会,那些热恋中的叔叔、阿姨们含泪话别的动情场面还恍在眼前;那撼天动地的“一寸河山一寸血,十万青年十万军”的悲壮口号声,仍回响在耳畔……
走着想着,不觉已临近县城,母亲和我落脚在县城正街的“吴庶熙茶馆”,这是远房姨父开的店铺。夜幕降临了,人们从四面八方涌上街头,敲锣打鼓,奋力高呼“庆祝抗战胜利”等口号,此伏彼起;一些人不分性别、老幼、尊卑,相互打着招呼或握手、拥抱,似乎发出一个共同的心声:“咱们胜利了!咱们胜利了!”
游行开始了。由于街头拥挤,姨爹把我和比我大一两岁的表哥、表姐安排在二楼临街的窗口观看。一会儿,“璧中”(璧山中学)的队伍来了,他们高呼口号,唱着新编的歌曲:“抗战八年胜利到,男女老少齐欢笑,敲起锣鼓放鞭炮呀!你买花生我打酒,要请乡邻好朋友呀!我们开个庆祝会,热烈拥抱喜泪飞呀……”一会儿,唱着“柳连柳”曲调的打“连箫”(北方称之为“霸王鞭”)队伍过来了,他们穿着五颜六色、男女“混搭”的衣服,把脸涂得花里胡哨,边唱边舞,引来阵阵掌声。一会儿,“跑旱船”的队伍过来了,须髯飘飘的老翁和美少女边舞边逗着趣,引人发笑。一会儿,漂亮的“蚌壳精”来了,孙悟空棒打“日本鬼”的表演十分火爆。给人印象最深的是舞龙灯的队伍,一队接着一队,他们都穿着短裤,光着上身,狂劲而优美地舞着,一些店铺门口都架着风匣、火炉,把铁块融成铁水,一人用勺舀出,一人用木板用力向空中拍打,霎时,满天五彩缤纷的铁花从天而降,落在舞龙者身上,铁花落得越密,他们舞得越欢;他们舞得越欢,铁花泼得越密,双方互相激活、较劲,使游行队伍的欢乐情绪达到了沸点……
已是后半夜了,人们狂欢的热潮逐渐退去。姨爹安排我和表哥、表姐先去睡觉,他们还要吃茶、喝酒、打牌到天亮。
斗转星移。70年过去了,那个庆祝抗战胜利的狂欢之夜,还是那么火爆、清晰地“定格”在我这个年已八旬的老翁的记忆里。
还没有评论,来说两句吧...